“人家说‘采访’‘采风’,我不是知识分子,就说‘上货’。我知道,山中有好货。”姜淑梅说。
她和女儿利用寒暑假回到山东老家,走访亲戚,找村子里的老人讲故事。有时候一个老人讲完了,还会介绍另一个老人讲,跟滚雪球似的,姜淑梅搜罗了不少“好货”。
录音笔、笔记本、笔,是姜淑梅的贴身三件套。火车上、扑克牌局,都是她“上货”的地方。她只要看到脑瓜儿聪明的、会说话的人,就问:“你会讲故事吧?给我讲个故事吧?”有时遇到不知咋讲的人,她就先讲一个,把人家的故事“勾”出来。
就这样,她的写作半径,从自己的故事拓展到乡村的故事,又拓展到别人家族的故事。
但有时,“上货”并不容易。有的故事不精彩,她就不写了。有的人讲得虽好,但不让发表。还有的老人自己愿意讲,但儿女们不干。
“上货”过程中,姜淑梅有一种“危机感”。有一次,一个邻居老太太特别会讲故事,可等她过了几个月再去核实,怎么敲门都没应答,“人没了”。
把一沓沓手稿变成铅字,女儿是她的“第一编辑”。刚开始,姜淑梅写的没标点、没题目、没段落,这“三无产品”让人头大。张爱玲便边把文稿敲进电脑,边让母亲坐在一旁,和母亲一一核实,随时修改。
这是女儿张爱玲给姜淑梅“批改”过的手稿(9月12日摄)。新华社发 (谢剑飞 摄)
给母亲当编辑,张爱玲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原汁原味”,她所做的工作最多的就是改错别字和病句,删掉多余的话。
“娘写的故事,像刚出土的瓷器,可以去尘,但不能用力过猛,稍微把握不好力道,就容易碎了。”张爱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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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起步晚,就怕人偷懒”
有一天,张爱玲一进门,姜淑梅就说:“你跪下。”
“我犯啥错了,娘?”张爱玲心头一紧。
“我说跪下你就跪下,别冲着我,侧着跪。”老人坚决地说。
张爱玲刚一跪下,姜淑梅就乐了起来:“我说咋总画不对,这回明白了。”原来,姜淑梅在学画画,她用的笨办法就是照着实物“临摹”。
蜡笔、铅笔、水彩、墨汁,想用什么就拿什么。她画的多是民俗画,有的画还把书里的故事讲了出来,色彩鲜艳,很是有趣。
在黑龙江省绥化市北林区的家中,姜淑梅老人在家中翻看自己练过的字(9月12日摄)。新华社发 (谢剑飞 摄)
最近两个月,姜淑梅又拿起了毛笔,开始练书法。因为她曾“夸下海口”:“等我老了的时候,要成为四个‘家’——作家、画家、书法家、老人家。”
“不怕起步晚,就怕寿命短,千万别偷懒。”姜淑梅从没把写作、画画当成负担,而是“乐子”。
“娘操劳一辈子,其实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以前,她的天地很小,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整天围着锅台转’。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她不再拘泥于生活小事,开始为自己活。学认字,帮她推开一个看世界的窗口。学写作以后,这个窗口更大了,世界也向她走来了。”张爱玲说。
如今,每次接受采访或者参加活动,母女两人都穿旗袍,不同季节选择不同材质和花色,母女俩总被人夸“太好看了”。一次,一位英国作家对姜淑梅说:“你不是文盲,你是女王。”
同样身为作家,张爱玲深感时代赋予娘的机会。
以往作品传播靠文学期刊、杂志、报纸,作品发表也有一定门槛,把一些文学爱好者挡在了门外。
“娘最初的习作就是由我贴到博客上,得到了多位作家朋友的认可,才有机会出书。”张爱玲说,近些年,不少像娘一样的草根作家都受益于网络,甚至掀起一阵民间述史热。
有人说,她写的故事复活了艰苦岁月,让人看了揪心。姜淑梅说:“看俺的书,不要哭,不要流泪。事都过去了,要是没有这么多苦难,俺也写不出这些书。写以前的苦,是为了让年轻人珍惜现在的甜。”
“她在打捞历史,”张爱玲说,“但她不知道,她感兴趣的只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