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下,中国依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
邓小平当初提出战略机遇期的概念,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当时我们把时代的主题界定为和平与发展,没有重大战争,大国间会不会打仗。这才为我们的经济建设提供了战略机遇期,中国也才能将主要精力放到经济发展上来,否则只能是备战第一。十九大报告,依旧把和平与发展界定为时代的主题。
事实上,我认为所有时期都是战略机遇期,关键看你怎么塑造。中国现在的战略机遇比当年还要大,因为本身我们就是维护和平的力量,比如特朗普来访、两国元首的海湖庄园会晤,这些行为本身就是在维护和平。这就是双方通过努力去塑造一种战略机遇期。战略机遇期都是人塑造出来的,前提是得有正确的战略判断。
“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外交方针是结合当时的国际形势定下的。当时为了翻译“韬光养晦”这个词,中国翻译界还有一场大辩论。原有的译法,就是表达吴越之争时的本意,大意是“先忍辱负重,有实力了再消灭你”;后来官方选用的译本体现的是比较谦虚、低调的意思。现在的国际形势虽然了有了巨大的变化,但如果我们把韬光养晦理解为谦虚谨慎、不称霸,不倚强凌弱,那么这种外交思想还是一以贯之的。
“有所作为”和“韬光养晦”是有辩证关系的,也是不会过时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国家,不论有多强大,都会有所为有所不为。况且我们现在明确界定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自然要有所不为。比如:不是说特朗普退出了一些国际舞台,我们就一定去填补空白。十八大以来的这五年,中国积极有为的方面很明显,但在有些地方我们过去不卷入矛盾漩涡,现在还是不卷入。
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是否过时”的问题在国际关系学界争议很大。坚持韬光养晦观点的学者主要强调一般性,即:中国强大了也不会称霸,也不会所有问题都大包大揽。反对的观点则认为:现在我们强大了,有些过去没有做的事情已经可以去做了。我感觉这两种观点并没有真正交锋,不是围绕着同一个焦点在进行争论,有点各说各话的意思。我觉得不管从哪个方面争辩,大家都希望中国能好。所谓鹰派、鸽派,只要不是人身攻击,都是为中国外交出谋划策的。换一个角度说,任何时期,这两种声音都要有,对国家也是有益处的。
我现在写文章提倡中庸,这是中国人最大的智慧,极高明而至中庸。这是我们自己独有的辩证法,其核心在于和谐而非冲突。中国文化中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智慧,这些智慧一定会成为中国的一个巨大优势。有人认为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会产生重大影响,这一点我是非常相信的。越学习西方,越觉得我们的文化有其独特的优势。比如王阳明的哲学思想,过去我们批判这是唯心主义,但王阳明可以把真正的知识和实践融为一体。
在我们的外交实践中,很多地方都体现着“中庸之道”。比如我们在南海问题上采用双轨制。一方面,维持和东盟关系的大局;另一方面,和具体当事国来一一谈判去具体问题具体解决。先保证大局稳定,再局部问题局部解决,这就是中庸之道。这个政策对东盟非常有效,当时东盟内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甚至史无前例地无法达成共同声明,而西方许多媒体、学者都判断中国会改变政策、南海必有一战,结果形势还是稳定了下来。这里面就有很多中国文化的智慧。此外,东南亚许多国家的儒家文化与我们有相似性,这也是双方最终达成契合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一带一路”的提法,一开始叫“战略”,后来采取了中庸的“倡议”的提法,这就是期待各国间的契合。
我们也不是只讲集体利益,不讲自己的利益,而是既要“达己”,也要“达人”。如何“达己”呢?要通过“达人”来“达己”。中华民族要实现真正复兴,中华文化对世界进步产生积极贡献也是重要方面。我们的中庸之道是积极的中庸之道,中国会一直做“稳定剂”。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举什么旗走什么路,面对不确定性,首先我们会高举进步大旗,坚持全球化,坚持和平、发展、开放,这表明了我们的方向。其次,面对问题,我们会认为机遇和挑战并存,而且机遇总是大于挑战。这个机遇不是摆在那儿的,而是通过人的能动性创造出来的机遇。特朗普上台后,外界对中美关系一度比较担心,中方做了很多工作,特别是海湖庄园会晤的成功举行,就是创造机遇。最后,我们要保持定力,不走极端,不做过火的事。中国现在这么大块头,大国就得有大国的胸怀和担当。
西方跟我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他们做战略规划一般分三个部分,不仅有宏观概念,还得有具体措施,第三部分考虑后果。我们与西方不同,比较善于提出宏大的战略性的概念,很多具体措施不会跟进得那么快。因此,西方社会、包括一些发展中国家对我们的政策会有一些误解。我们提出的很多概念,西方也难以直接反对,比如人类命运共同体、新型大国关系,这些都占据了道义制高点。所以他们主要有两种质疑模式:一种说“你背后有阴谋”,另一种就说“你这都是空话”。比如“一带一路”提出后,他们就觉得这是一个要控制大欧亚地区的战略。针对这些质疑,首先,我们确实要有行动。任何理念和方案都不能脱离行动。不管在做外宣的时候说得有多好,但关键还是看行动。
我在欧洲开会时就发现,东欧国家、甚至是西欧发达国家,对于“一带一路”都很感兴趣,因为我们确实和对方商量具体内容。比如说,对方的发展上有哪些重点,双方在“一带一路”建设上有哪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可以在哪些领域进行合作。比如比利时,他们有非常重要的港口安特卫普,很担心“一带一路”合作的铁路运输建设好了会影响港口经济,但双方一一协商后,对方发现有新的商机,愿意参与合作。另外,我们的政策一定不能强加与人,要考虑对方的适宜度。比如高铁,我们觉得很先进,但和老挝谈判就谈不通。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不是在大城市间通勤的高铁,而需要慢一点的、连通国内村镇的铁路,每一站都得停的那种。我们要考虑这种现实需求。
关键是要让对方相信这是会给他们产生福祉的政策。以维和行动为例,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中派出维和人员最多的国家,也是联合国维和行动的第二大出资国。联合国现在的维和行动有一个很重要的转变,是从“维持和平”变为“和平建设”,要帮助动荡地区进行和平的发展,包括政治经济社会等很多方面的建设。过去西方主导维和行动时,主要的路线是民主政治。这是西方国家的基本理念,他们希望战乱国家变成和欧美政体相同的国家,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打仗、达到和平了。所以当时维和行动的重点是:双方脱离战争状态后,马上进行民主选举,简单概括就是“和平民主”。
现在,中国认为有另外一种方式,我们的思路是“发展和平”“和平建设”。我们认为,刚刚结束战乱,当地人连吃的都没有,如果要他们进行选举,他们当然会去选举,但这对于维持长久和平没有好处,还有可能出现新的矛盾。我们应该先去进行经济建设和基础设施建设,让当地的人民有饭吃、有活干、有学上。结果证明这种方式有效阻止了冲突。这其实就是一种道路自信。建设是中国的长项,我们把自己的理念和当地实际结合起来了,这就有说服力了,比任何的说教都有用。
现在世界都在关注中国的发展,很多国家看到我们发展这么快,他们希望知道我们的理念、道路、实践是什么,也希望学习。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喜欢你当教师爷去教他,不愿意接受强制性的输入,我们应该通过各种方式让他们得到启发,将中国的发展方式应用于本国。
这就需要提到一点,我们的宣传话语需要改进。很多时候,我们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进行外宣,引发对方的猜忌和误读。西方的逻辑是“国强必霸”,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思维去理解我们的外宣,很多小国也很担心这一点。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用对方能听懂的方式讲好中国故事,包括主管部门,也包括媒体和学者等等,要让对方了解到:即使中国发展了,强大了,我们依然是亲和的。我们得思考,如何让别人相信我们是亲和的狮子,国强不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