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阻挡川流入海
美国夏威夷时间11月6日晚,由当地商人谢航组织的为期两天的民间飞行搜索行动结束后,郭川家属从飞行搜索队员传回的照片中发现,在一处名叫加德纳礁的上部有一个类似人形的物体,在阳光下还拖着阴影。
美方再次出动飞机进行搜救。一天后,那个类似人形的物体被证实为岛礁上的一处人工建筑物。依然没有郭川的行迹。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英雄看,从来没对他说‘加油’,也没有鼓励他去创造新的世界纪录。”11月1日,为救援郭川紧急支付救援费用的同学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称,“我感觉他有压力,内心有种东西在搅扰他。”
宋坤知道那种被搅扰的感觉。
11月2日,她正在准备接受一档访谈节目的采访。化妆师问: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这样的挑战?我还是理解不了。
这是过去十年中,她遇到的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问题,此时却最难回答。
如果在以前,她会盯着提问者,语速轻快地反问:就像跑马拉松,为什么在交通如此发达的时候,有人还去跑42公里?你为什么不坐车、不骑自行车呢?
但最后,她只默念了一句话:“谁能阻止,一条河流奔腾入海。”
宋坤和曲志国都是克利伯帆船赛2011-2012赛季的船员。此前,她的工作是在帆船俱乐部做翻译,同时,做青少年帆船的推广。2012年,她第一次远航,一下就爱上了这项运动。
远洋航海与近岸玩帆船是完全不同的体验。风帆几百斤重,船上任何一项工作都要几个人配合。导航、气象、天文、水流、水上交通……可以学的东西太多,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狐狸掉进鸡窝里”,开心得不得了。
2012年,主打业余航海的克利伯环球帆船赛已经在中国打开市场。与宋坤一起报名参赛的女性逐渐增多--空姐、教师、会计师,还有自己开店创业的人。
宋坤决定环球航行。2013年,船队从英国出发时,郭川去为她送行,还把自己的睡袋送给她。11个月后,她成为第一位全程参与克利伯赛的中国船员,也是第一位完成环球航海的中国女性。
危险与美景是航海的两张面孔。风浪曾把她摔得撞伤了尾骨,“吃光了船上所有的止疼药”,但上岸看医生时,她却不敢说疼,“怕失去继续航行的机会。”
这种残酷的浪漫几乎根植于所有有过航海经历的人心中。曲志国穿越赤道的时候,在甲板上干活,海水打在身上,暖暖的。没有风的夜晚,天上是闪闪的银河,帆底是发光的单细胞生物,人和船躺在其间,非常虚幻,又无比享受那一刻的宁静、自由。
暴风雨的夜晚,一出船舱,风迎面堵得人窒息,四周黑漆漆一片,最害怕船长喊话作业,但越是恶劣的时候,越忙活。在黑暗和恐惧中,完成一段工作,就是对心理的突破和锻造。
宋坤喜欢清风扑面的夜晚。月光照在海上,一条船在波浪中起伏,“就像骑着骏马在银色的草原上驰骋,像御风前行的侠客。”
但绝非没有恐惧。郭川曾多次讲到航海圈里的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对航海的夫妇,男的爬上去修桅杆,突然被卡住,完全没有救生的办法,女人眼看着男人挂在桅杆上,直到腐烂。
就在郭川横跨大西洋的赛事开始前,一位选手在训练中坠海。“海洋最可怕的是,很多东西是未知的。”郭川对陈小说。
他也曾袒露自己的恐惧:我好像随时都处于一种“提心吊胆”的状态。比如仅剩的那个电子风向标,我总是担心它又被风吹走了。有一次,恍惚间,我好像发现它也不见了。常常这样,自己吓自己一跳。
“但是不管有多少痛苦、恐惧,你总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到,看看自己有多坚强。”宋坤告诉新京报记者,那种挑战和冒险,让微小如尘埃的人,找到自己的意义。
终有一天,再去航海
朱悦涛无法想象郭川落水时的情景。
他听着那首被郭川编进儿子笑声的《Hero》,那一天,郭川刚刚结束频繁的收帆和缩帆,夕阳打在舵盘上,惬意中,朱悦涛体会出自由、纯粹和孤独。
按照他最初的想象,2004年时,他与郭川将去干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要对社会有价值、有影响,郭川要成为行业的标杆。”
12年后,他说,郭川达到的境界,“比我期望的英雄要高得多。”
克利伯之后,宋坤去参加了英国皇家游艇协会的培训。帆船从最初的工作,成为一项事业。
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帆船赛事越来越多,“不少内陆城市也在打造自己的帆船赛。”宋坤成了中国第一批职业帆船水手。夏季,她在密集的帆船赛里扬帆,同时,也从事着赛事解说等工作。
去年,宋坤担任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的解说主持。拥有4名中国船员的“东风队”在与诸多世界帆船强队的竞逐中,拿到第三名。当船队在“阿布扎比-三亚”赛段获得赛段冠军时,宋坤在兴奋地叫喊中流泪了。这是沃尔沃环球帆船赛41年历史上,中国船队的最佳成绩。
曲志国依然上着夜班。妻子开了托管所,白天,他帮忙照看着二十几个孩子。
2012年在海上的两个月成为曲志国唯一的一段航海经历。回来那天,市民挤满了木栈道,几十米的路,锣鼓队激鸣中,走了一个小时。因为严重晕船,他瘦了30斤。
女儿读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得知了他的航海事迹,请他到学校开讲座。那是他最大规模的一次分享。更多时候,那段经历就像被他珍藏起来的航海服,成了专属自己的一个秘密。
“不管你吃过多少苦,想过多少次再也不去了,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再去。”每当有大帆船在码头停靠,曲志国就带着妻子和女儿去参观,他有时会想,“也许有一天,会再去一趟。”
报道显示,在郭川之后,有近50名中国人通过克利伯远航;在青岛,每年有5万余人参与帆船运动。
救援还在继续。郭川的妻子肖莉把救援的过程都记进日记。
“这次如果他回来,你最想跟他说什么话?”有记者问。
“看日记,看我这九天的日记都写了什么,让他天天看一看,看看大家都怎么睡觉的,看一看,我都记了哪间屋睡了哪些人,哪个人睡在地上,哪个人睡在沙发上,我全给他写下来了。”
(感谢马贤贤女士为本文采访提供的帮助)
新京报记者 李兴丽 山东青岛报道
来源: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6-11/15/content_659957.htm?di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