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追思
只要稍微精神一点,他就要给我们说戏
我拜师时是2003年,学生里头我是跟老师学戏最多的。老师性格率真,他在艺术上是个完美主义者,对学生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哪怕是一个眼神,他觉得不好,都会给你指出来。
老师是北京人,但他在上海也待过,所以饮食口味是“南北通吃”。老师最爱吃我做的饭,这五年,他有三年半在医院。他做手术住院,不爱吃那儿的饭,我就给他做罐闷牛肉,那是他最爱吃的菜,他说我做的比莫斯科餐厅还要好。他还封我为“食探”,因为我老带他吃好吃的。
自2008年查出肝癌以后,老师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住院一阵又好一阵。今年初他去了一次香港,是纪念马连良先生的演出,回来以后,2月份,他头一次吐血。那天夜里两点多,师娘给我打电话,后来把老师送了医院。当时就觉得非常危险,病危通知书也下了。
但后来奇迹发生了,老师缓过来了。最近这几个月老师还吐了四五次,但只要稍微精神一点,他就要给我们说戏,用戏支撑着他。
今年7月21号,北京暴雨那天,我在梅兰芳大剧院演《十老安刘》。老师之前到排练场去给我指导,都气喘吁吁了,还在说哪点哪点该注意。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老师还从家里上剧院看我的戏。三个多小时,一般人都觉得长,他非要看我们演得如何。前两天走路都不成了,还跟我说:“能在剧场听着你们唱,我心里就高兴,但现在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因为前几次吐血都奇迹般地缓过来了,所以12月21号早上穆雨打电话跟我说老师有点儿不好时,我想可能还像往常一样,过两天就会好。我早上八点半到那儿,老师说话就不太利落了。他跟我说的最后三句话,第一句是“疼”,我就给他捶了两下腿,他又说“渴”,我们就弄水给他喝,第三句话是“大夫”,说完就昏迷了六个多小时,下午就走了。不过他走得很安详,好像不愿意再让我们受累似的。这中间师娘一直在呼唤着老师,还拿出电动剃须刀给老师刮胡子,老师已经没意识了,但师娘叫他的时候,他还会努力地想抬一下眼皮。
那天老师的很多家人都来了,下午两点多,我们给放了一段老师自己唱的戏,还想等到他女儿来,因为他一听戏就精神。结果那孩子赶来的时候,老师已经走了。
口述:高彤(著名京剧演员,马派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