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汤绍成 前台湾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 前美欧所所长
挪威学者高登曾在2009年出版《美国帝国的衰落－然后呢？》一书，他研究了历史上十个帝国的兴衰，开发出一种多因素分析系统，并将此模型应用于美国当前所处的霸权阶段。因他曾正确预测多起历史事件而闻名，其中包括1989年的柏林围墙倒塌，与1991年的苏联帝国崩解，和2001年的911恐攻事件等，并认为自1945年以来，美国因战争导致世界上超过两千万人死亡，而美式帝国主义即将终结，这将为全球带来更大的稳定与和平。
高登1930年生于奥斯陆，1959年曾在当地建立“和平与冲突研究所”(Peace Research Institute Oslo, PRIO)，在过去半个世纪中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国际上的争端解决，并于1993年创立了TRANSCEND：和平与发展网络，现任TRANSCEND和平大学的校长。自从苏联解体以来，美国衰落的证据越来越多，其中尤以陷入战争为甚，高登就列举了多项矛盾，来预测美国超级大国将在2020年崩解，引发广泛关注，目前好像确实迹象明显。
一、
该书第一部分叙述《现状》，根据1980年以相互矛盾的理论来预测苏联帝国崩解，探讨了美帝国主义现在的衰亡原因与方式、时间和地点。第二部分，探讨《未来》，用三个全球场景，即继任者、区域化或全球化，主要是后者，来研究整个世界，并以两个国内场景：美国法西斯主义和美国蓬勃发展，主要是以后者来探讨美国共和国。
第三部分研究《过去》，美国于1898年步入垂死的西班牙帝国的后尘，自1945年权力达到顶峰以来，一种无法维持世界GDP的幽灵经济已开始衰退。新兴大国希望摆脱美元的支配地位，因为它们将美元的储备转移到具有更高生产支持的更稳定的货币中，当这个周期进入末期，帝国将达到尽头。他并将西罗马帝国的进程与几千年后的西方帝国主义进行了比较，认为当前的帝国，要比两个罗马帝国上升和下降更快速。
二、
1973年，高登批评了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为确保原料和市场而发动战争的“结构性法西斯主义”，此资本主义经济模式传播到其他国家，则被称为帝国主义，他还称赞前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Fidel Castro）成功地摆脱了帝国主义的束缚。而法西斯主义的根基，是领导者的个性和强大的国家实力，以便征服在世界地缘战略上占主导地位的欧亚地区，可以得到验证。比如与伊朗达成的协议结束，与土耳其和印度的距离，与中国的明显竞斗以及与朝鲜协议的失败，表明了美国试图将其在欧亚地区的利益，以战争扩大到对于世界的控制，但效果不彰。
高登指出，美国是“新法西斯国家恐怖主义”的杀手国，并将美国在1999年领导北约轰炸南斯拉夫的行动，与纳粹德国相提并论。在今年此次动乱高峰期，特朗普曾躲进地下碉堡避难，但因此事曝光而大为光火，因而六月一日特朗普先令执法人员驱散群众，再步入前晚一度遭到纵火的华府著名地标圣约翰教堂（St. John's Episcopal Church），并手举圣经宣示其恢复法律与秩序决心，还称若城市或州政府拒绝采取保护居民生命和财产的必要行动，他将会派出美军立即为他们解决问题。
因而特朗普还遭上述教堂主教的斥责，他来教堂既不祷告，也不承认国家面临的痛苦，还传达了与耶稣教义相对立动用武力的讯息，并利用教堂与圣经达到党派政治的目的。此乃与研究纳粹的学者怀斯（James Waterman Wise）的名言相仿，“当法西斯主义来到美国时，它披着美国国旗并带着一支十字架。”美帝国不断造成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怨恨，但因剥削者与杀手，以及那些因利益而支持美帝国的统治者，正处于不平等与不可持续的交流格局中，而这好像就在指涉当前台湾的亲美政策。
值得注意的是，高登认为美国同时是一个共和国也是一个帝国，这一区别非常重要，而所有帝国都有其生命周期，美帝国也不例外，而美帝国的崩解，还可能导致美国蓬勃发展，世界也将迈入一个新时代。高登热爱美国，一方面因美国共和质量而受人爱戴，比如自由的理念与开拓的精神；但另一方面，美帝国因其军事侵略与暴力傲慢而惹人憎恶，故放弃美帝国而发展美国才是最佳的选择。
就像英国与俄罗斯一样，没有帝国会更好。在1966年联合国区域集团重新划分后，英国主导的大英国协组被取消而丧失超级大国地位，苏联在1991年因解体而摆脱帝国束缚，他们花了一些时间，目前俄罗斯正在崛起，在法国与意大利也有同样的情况。若一个国家试图同时在经济、军事、政治和文化上统治世界，绝对不可能持久，这就是美国现在的处境。
2000年，高登曾预测美国帝国将在2025年灭亡，但后因布什总统（George Bush Jr.）极端的军国主义，发动了三场战争－反恐战争、对阿富汗战争和对伊拉克战争，再加上之前的韩战与越战，美国共涉入五次大型战争中，此乃典型帝国衰败的象征。因而他在美伊战争后，又将美国帝国灭亡的预言提前了五年至2020年。但美国在下坡时将会经历一个法西斯独裁的阶段，而在911事件后所制定的《爱国者法案》就是这一现象的征兆，在特朗普总统的领导下，此阶段仍在进行，此乃与特朗普当前应对美国内部动乱的情势，确实甚为相似。
三、
高登还认为所谓的“例外主义”（Exceptionalism），是激起政治法西斯主义的原因之一，所有帝国战争的意识形态都归结为这种构想，在最后阶段，将导致美国自杀式的战争，这将给世界经济带来巨大的损失。比如帝国自认为被上帝誉为应许之国，此乃毫无根据的信念，美国前国安顾问博尔顿（John Bolton）曾主张，除了美洲霸主之外别无他物，就是最佳例证。相类似的，前总统里根（Ronald Reagan）也曾言：宁愿看到自家人死去，也不愿看到他们在没有神的世界中成长。里根还借用代表盎格鲁－撒克逊人意识形态的神灵来继承世界，这岂不又与特朗普近日在教堂中借用圣经来宣传作态如出一辙？
另一个变量是气候变化，工业所需的生产成本将因而增加，导致失业和贸易不平衡的崩溃。因此，美国将成为一个外围国家和附属国家，将没有能力维持其消费，这是其政治意识形态的基础，这正好与特朗普退出巴黎协议不谋而合。
还有就是是军事变量，高登提议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同盟，因为这是美国进入五大洲的关键。由于战争代价高昂且无法持续下去，因此美帝国将无法支付《北大西洋公约》（NATO）的费用，从而加剧了其与欧洲的摩擦。然后，美国将又向欧洲施压，要求其与俄罗斯保持距离，这又与当前特朗普要求北约盟国提高军费分摊，以及近日自德国撤军的情况极其类似。
更进一步观之，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的军火出口国，军火出口助长区域动荡，不但可以大赚军火利益，相关国家也还会将本币换成美元回流美国避险，有助于美国金融业发展。况且，美国军火企业与政治势力的挂勾甚深，枪枝泛滥已积重难返，这是美国内部必须付出的代价。尤其美国的种族、教育、枪枝、军工企业还有美元与美债等，却形成美国赖以生存的循环机制，而这也是造成美国长期贸易赤字而还能维持高水平生活的主因。
四、
另外，高登还指出，在一场文化大战中，美国将日益陷入孤立，即使在电影和娱乐业中，其他国家也有足够的实力来质疑帝国的首要地位。除此之外，帝国与伊斯兰之间的宗教冲突也将变得更加尖锐。特朗普就职后就主张驱逐300万非法移民，并在与墨西哥边界修建隔离墙也表明，美国将不再是超级大国。当前最危险的变量是美国梦的终结，这将导致帝国的分裂，此乃与疫情期间加州与得克萨斯州的诉求相同。而盎格鲁－撒克逊至上主义者试图捍卫纯白人国家的模式，是不可能成功的，而必须是尊重多元文化主义。
近日美国男子弗洛依德遭警压脖致死案，闹得沸沸扬扬，此乃一极为典型的黑白种族争议，这也是美国社会结构性的病态。黑白问题在美国存在已久，由于黑人多属美国弱势族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比例较高，同时犯案率也较高。而黑白问题又与美国国内的与枪枝问题有极大的关联，基于美国建国括荒与牛仔精神，早在1791年国会就通过的美国宪法修正案第二条，依此美国人民可以合法拥有枪械，因而造成美国的枪枝泛滥。
最后高登认为，帝国的崩溃有两条路径：政治精英可以通过和平解决来延迟帝国的结束，或者以战争来征服资源，这将加剧下行的螺旋。在与敌国发生冲突的情况下，例如与中国的对抗，美国直接在亚洲海域作战将会遭受灭性打击，直到它失去其在太平洋的军事资产，而来自太空的打击将是帝国名义下的最后一次愚蠢，但最终没有胜利者。
小结
总之，依照高登的看法，美国帝国的崩解势不可免，现已确实有一些迹象显示，尤其特朗普在国际上频频拆台与退群，以及美国内部的疫情的乱象与黑人的暴动，再加上枪枝泛滥问题的病灶已深，无法改变，还有美国长年对外征战，因而也只会不断削弱美国的竞争力，目前正陷困兽犹斗的窘境。
但当前美国在科技军事、美元美债以等方面，仍都占据全球领导地位，也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面对当前美国国内外情势的瞬息万变，在可预见的未来，高登的预测是否应验，还需要继续观察。 （作者 汤绍成 前台湾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 前美欧所所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