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官方海报中的一家人,画面颜色明亮、温暖。
浮世绘风格元素来自《小偷家族》的中国版海报,由著名设计师黄海设计制作。新京报制图/高俊夫
从2001年的《距离》开始,7进戛纳冲击金棕榈的是枝裕和,终于在《小偷家族》得到圆满。是枝裕和以他对家庭伦理与社会关系的深刻思索,对底层生存脉搏的准确把握,还有哀而不伤、清醒又治愈的镜头语言,成功地把自己的名字从一个名词变成了形容词。因此,很多人对《小偷家族》的评价就变得像暗语:“很是枝裕和”或者“不那么是枝裕和”,以至于在《小偷家族》的片名与导演之间,一时难以辨别哪一个更响亮。
情节
用“反家庭”设置跃升家庭主题
尽管《小偷家族》仍然在围绕家庭主题、延续家庭视角,并一贯地面向日本现实社会的种种问题,但主题上的突破无疑是最能震撼和说服观众的。在影片中,是枝裕和把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之间的故事放在“家”的空间里,一边比照残酷的现实秩序,一边比照自然流露的真情,对“什么是家”“何以成为家人”做出了比以往的“家庭系列”作品更大胆的提问和更勇敢的设想,对他自己曾在《无人知晓》《如父如子》《比海更深》中给出的关于家、关于爱、关于生存与追求、关于守护与遗弃的那些思考进行了质疑,影片实现了从描述家庭样态到思索家庭内部的精神结构的转向。
或许对《小偷家族》的理解,应该从它的官方海报开始。在东京都市丛林的角落,世外桃源般的庭院中一家六口人在透明的阳光里平静满足地微笑着。就像影片中慈祥的奶奶一边抚慰着躺在她腿上的孙女亚纪,一边给家里新收留的女孩由里缝衣服;爸爸柴田治和妈妈信代在不同的工厂做工补贴家用;儿子祥太则在家境窘迫的时候去商店顺手牵羊偷回日用品……一家六口在琐碎生活里呈现出的和谐,构成了这个“临时的家”,并用“看上去”的温暖和稳定,安放了这些“被遗弃”的生命和心灵。甚至,惯用低角度拍摄的是枝裕和,还用上帝视角给了一个全家仰头看烟花的镜头,不见烟花,只见一家人的温馨与沉醉。问题是,当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关系顺畅融洽,成员们原生家庭的问题就变成了不能逃避的追问。
不管是常常以“买新裙子”骗女儿接受体罚、失踪两周都不报案的由里的父母,或是若干年前被前夫抛弃无儿无女的奶奶初枝;是被前夫家暴到绝望的信代,还是组成新家庭后对小女儿百般宠爱,却忘记了还有另一个亲生女儿(亚纪)的那个彬彬有礼的父亲。是枝裕和手起刀落,干脆地取消了血缘在家庭合法性上的话语权,家庭与“反家庭”的倒置也再一次凸显了影片的核心主题:人与人到底靠什么维系才会成为真正的家人?社会在资源配置的过程中已经把一些人遗忘,而如果他们再遭到家庭的遗弃,生存的价值还有没有?在哪里?
《步履不停》中的那个不知和父亲如何交流也无法和养子坦然面对的人也好,《海街日记》里对父亲出轨耿耿于怀却最终沦为“第三者”的人也罢,他们都已无法承载是枝裕和更深的思考。于是,在《小偷家族》里,是枝裕和带着观众先沉溺在肮脏慵懒又给人安全温暖的日常,可谁知道这就是向“激流勇进”最高点的爬升,等一下就会有一个瞬间的、清醒的、彻底的崩溃。当然,这崩溃会很快过去,崩溃后会有“很是枝裕和”的暖光幽幽等待,接下来就是观影者对于人生和人性的深度思考。这样的突破让本来就以克制见长的是枝裕和更多了几分冷酷,他不得不摆脱那个温暖治愈的自己,那个文艺得有点自恋的自己,不能再满足于“把狗血剧情拍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毛尖:《不要同情文艺中年的自己》)。或者这也可以从作品层面来解释为什么风评很好、呼声很高的《比海更深》在70届戛纳被降至“一种关注单元”,而今年的《小偷家族》却可以击败《燃烧》《幸福的拉扎罗》摘得金棕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