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不曾远去的你
■肖荣基
纪录片《逐梦》节目组为肖思远、肖荣基兄弟俩制作的一张特殊的军装合影。照片左侧为弟弟肖荣基，右侧为哥哥肖思远。 《逐梦》节目组供图
初冬时节，西风渐寒。那天上午，在连队组织的“特级英雄”杨根思烈士牺牲73周年纪念仪式上，我和战友们整齐列队，站在老连长杨根思的雕像前。
“杨根思！”“到！”
当我们使出浑身力量齐声答“到”的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血在身体里翻腾。我不禁想起了在祖国边陲见证的那一幕幕震撼的答“到”场景。
数月前的一天，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过段时间，咱们连队要选派包括你在内的几名官兵代表，前往你哥哥生前所在连队开展共建活动。”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没回过神：“指导员，这是真的吗？去哥哥的连队一直是我的愿望啊！”
看我惊讶的样子，指导员走到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好好准备一下，希望此行能有所收获。”
得到肯定答案后，我内心激动无比，恨不得打起背包，即刻启程。
喀喇昆仑，雪域边关，是哥哥守护过的地方，也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哥哥戍守的地方，条件很艰苦。他从前在电话里，对家人讲过外出执行任务时曾被紫外线晒伤，也曾因缺氧造成眩晕，但他的语气却很平常。高原是什么样子的，哥哥是如何克服种种困难的，这些一直是我心里的疑问。去哥哥的连队看看，成了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们连队的驻地，距离哥哥的连队很远。出发前，我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去哥哥的连队。当母亲叮嘱我“给你哥哥带点吃的”时，她不由得哽咽了。当飞机冲破云霄、振翅天际，我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随着距离不断缩短，洁白的雪景和绵延的山峰呈现在眼前，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山海虽远，千里相隔，哥哥就在那里等着我。
下飞机后，气温骤降，哥哥的战友已经在接机口等待。见到他们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在哥哥的几名战友中，我认出了之前与我进行过视频通话的马志忠班长。
“到了连队就像回家一样，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我说。”马班长帮我把行李搬上车，“连队的团圆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全连可算把你盼来了。”一句“团圆饭”，让我的心里暖暖的。
汽车在荒凉的戈壁滩一路前行，车轮滚滚掀起沙尘。漫天黄沙下，我开始感到有些紧张和沉重。我想起了小时候哥哥带我去田里干活，每次干完，天色就不早了，他都会拉着我的手，穿过黑暗的小路、走过宽广的田地，到家做饭给我吃。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后来，窗外的掌声和欢呼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一下车，我就看到大家整齐列队在连队门前。他们的脸庞，既陌生又熟悉——嘴唇发紫、皮肤干裂，我仿佛又看到了哥哥的模样。那一刻，我的心也猛地揪了一下。他们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守卫祖国，他们就是“最可爱的人”。
在大家的带领下，我走进了哥哥生前所在班。我的目光被墙上的两张照片吸引了——一张是哥哥背着鼓鼓的背囊在雪山拉练的场景。他的脸上有很多冻疮，但笑容灿烂。另一张，是我和哥哥的“军装合影”。我在左边，手持钢枪，正在执行警戒任务。哥哥在照片的右边，手持钢枪、身披战斗装具，圆满完成任务，满脸兴奋。哥哥牺牲后的第2年，我参军入伍。我们兄弟俩遗憾地没能穿上军装一起拍张合影。在纪录片《逐梦》录制过程中，节目组特地为我们兄弟俩技术合成了这张照片。不知不觉间，眼泪再次从我的眼角滑了下来。
“荣基，再为思远整理整理床铺吧。”这时，哥哥连队的指导员拉着我走到哥哥的床铺前，“你已成长为一名合格军人，帮哥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用军人的方式完成这场特殊的交接。”
坐在床边，我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被子。哥哥的被子，战士们平时会轮流整理，每一个棱角、每一条折线都承载着大家对他的怀念。我深吸了口气，将悲痛压到心底，用手抚过那一道道痕迹……将叠好后的被子，轻放到哥哥的床头，并在心里许下承诺：“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让自己有个精彩的军旅青春。”
简单适应了高原环境，我便跟随连队驱车前往哥哥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指导员讲，从营区出发要走很远。我们出发没多久，一座座荒凉的大山便映入眼帘。大家告诉我，走这段路要翻好几个达坂，最高的达坂海拔有5000多米。随着海拔不断升高，山路越来越难行，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你第一次来，还不适应。边防战士们平时都是坐运输车，习惯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司机告诉我。一旁，指导员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要不要停车缓一下再出发？”
“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行。”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哪怕再难受也要坚持下去。
到了海拔3000米以上，山顶的积雪越来越明显，四周全是高大的山和光秃秃的大石头。由于山体滑坡，一些散落的碎石挡住了我们的路。大伙儿下车后，一边搬石头，一边轻声宽慰我：“别担心，咱们很快就能继续往前走。”
行程继续，我们的车队顶风冒雪，穿过无人区，停在了康西瓦烈士陵园。我给哥哥带去了他喜欢吃的果冻，抚摸着他的照片，并向他转告了父母在临行前的嘱托：“爸妈在家里过得很好……”
极目远望，藏羚羊不时跳跃；墓碑的照片上，哥哥的笑容温暖如初。那一刻，呼啸的寒风似乎停了下来。我仿佛听到了哥哥的声音：“荣基，这里就是我用热血和生命守卫的地方……”
离开康西瓦烈士陵园，我们继续前行。海拔继续攀升，我的呼吸更加急促，嘴唇也开始发紫。途中，我们经历了几天短暂停留适应，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哥哥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肖思远！”“到！”
漫天的雪花随风飞舞，震天的吼声响彻山谷。在刻有“大好河山，寸土不让”8个大字的山石下，我站在队列最前方，大声喊着，任凭泪水夺眶而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思念、悲痛、自豪，我百感交集。这天，跟随哥哥的脚步、站在他战斗过的地方，我深切感悟到边防官兵直面生死无所畏惧、守卫边防寸土不让的军人豪情。
回到营区的当晚，想到次日便要离开，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突然，我很舍不得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哥哥的足迹，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哥哥就在我的身边。
次日，天不亮，我便登车返程了。离开营区前，哥哥的战友们与我拥抱道别。他们嘱咐我要好好训练，平常多打电话关心父母。他们如哥哥般的嘱托，冲破了清晨的冷寂，汇成我心中的一股暖流。
汽车缓缓开动，我回头不舍地望向营区，心里默念着：“再见了，亲爱的哥哥。”
两地千里远，百般思念长。直到回到驻地下了飞机，我还在久久回味那几日的见闻。我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母亲一句“回来了就好”，又惹得电话两端的母子一阵酸楚。
回到单位后，我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所见所思记录了下来，并与连队战友们分享了我的心路历程。“假如明天走向战场，你准备好了吗？”在政治教育课堂上，我面对战友这样说：“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我们中国军人，脚下守护的是祖国的大好河山，身后守护的是人民的幸福安康。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时刻准备着！时刻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台下，大家齐声高喊，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王 越、周西委参与整理）
图片制作：周永昊
（来源：解放军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