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冬日,点亮春光”
■北部战区陆军某旅“黑河好八连”连长 周秀
“你在冬日,点亮春光。”这是退伍老兵李志慧给我写的临别赠言。虽说字少,但意味深长。
我们连队地处祖国北疆的黑河。这里是高寒地区,冬季漫长且奇冷,官兵需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冰河上站岗执勤。对这里的每个人而言,“点亮春光”意义非凡。
在这儿当兵是件不容易的事。有一个冬夜,战士崔明富站哨,上游放水在冰面漫出了一层水。崔明富鞋子浸水被冻在冰面上,直至接岗的战友赶来,才用铁锹把他“铲”下来……
在这里,关于吃苦受累的故事有太多,每个故事都让人鼻子发酸。毕竟,天寒地冻、孤苦寂寞……哪一个是能轻易跨过的坎,哪一道又是能举手抹平的沟?!
苦吗?苦。累吗?累。值得吗?值得。一茬茬年轻士兵对边关的爱、对连队的爱,也在冰雪苦寒和日复一日的执勤巡逻中得到了升华。
一次,地方电视台一名记者来连队采访,他问一名士兵:“在这么苦、这么累的地方当兵,而且一干就是那么多年,值得吗?”
那名士兵说:“并不是每一件算得出来的事,都有意义;也不是每一件有意义的事,都能够被算出来。这里远离城市,远离喧嚣,也远离亲人,我守在这里,别人不一定理解,但我知道,这个岗位对祖国意味着什么!”
当时,我就站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以前常以为一些年轻士兵,未必能想什么大问题。其实恰恰相反,最平凡的他们,胸中装着对祖国最炽热的情感。
“真心拥抱,他们就会回抱得更紧”
■周秀
北部战区陆军某旅“黑河好八连”官兵冒着严寒在界江冰面上巡逻。邹德勇摄
肯定战士的主流,就是相信这个时代
即使时隔两年多,我仍然清晰记得,连队首个“北大新兵”董晨晖来到连队时,不少战士那满脸的羡慕神色。
可不久后,一次连务会,有骨干聊到董晨晖就撇起了嘴:“他不会在这儿扎根的,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镀镀金’。”
怀有“小九九”就是入伍动机不纯吗?那天,我组织大家讨论,“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带来了人们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的多样化,应当充分认识新生代战士的本质和主流,客观辩证地看待个性特征。”我还提议在干部骨干中开展“懂兵、赏兵、学兵、赞兵”活动,要求大家换种眼光看新生代战士。
摘掉了有色眼镜,在班长付浩南眼中,董晨晖身上有说不完的优点。董晨晖也在连队找到了“归属感”,工作认真、训练刻苦。去年年底,他发挥数学建模和编程特长,帮助连队革新雷达和摄像头一体联动装置,大大延长了边防侦测距离。
“新生代战士个性突出,如果以不合时宜的眼光和框框看待他们,就会把战士的特点看偏了、素质看差了,就会‘看不顺眼’‘爱不起来’……每一名战士都有闪光之处,肯定战士的主流就是相信这个时代!”那天,当付浩南给我讲董晨晖的故事时,我这么告诉他。
在连队,大学生士兵、下士刘枭枭是名副其实的才子:他擅长写作,在报纸上发表过近百篇作品,常被上级机关点名表扬。
比起刘枭枭的才华,他的个性同样明显。连队召开支委会研究发展新党员,在是否同意他入党的问题上,大家有不同意见,有人就指出他有点“不尊重干部骨干”。但我认为,用信任的眼光、欣赏的眼光、发展的眼光看待战士,就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站在队伍里,身高1.8米、体重100公斤的大学生新兵王方舟格外引人注目。
二班长吕宇双很不情愿地把这个“大块头”领回班里。连队组织体能摸底测试,王方舟不仅体重超标,而且其他各项目均不达标。不仅如此,面对每天巡逻执勤,王方舟直言“当兵没意思”,几次体能测试,成绩一直不见起色。
那天,连队组织清理库房,其他人干得热火朝天、满头是汗,唯有王方舟“溜号”了,还凑巧被我撞到。集合讲评,王方舟心想连长肯定新账旧账一起算、对他“猛烈开炮”,可我并没批评他。
王方舟觉得站岗执勤没意义没意思,我就给他讲述民族之殇和边防军人职责;王方舟爱好篮球,我就组织篮球赛,让他找到团队的感觉……
你尊重我,我服从你;你懂得我,我理解你。如今,转过弯来的王方舟像是换了个人,不仅体能素质突飞猛进,还减重30多斤,从“佛系青年”摇身一变成为全连的“励志偶像”。前不久的训练考核,他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有尽不到的情,没有焐不热的心
总有人问,连队地处高寒地带,到底有多寒冷呢?我就给他们讲这个故事。
每当冬季来临,黑龙江被厚厚冰层覆盖,官兵要在冰面上站岗执勤。一次,新分来的军犬“虎子”和官兵一起站岗。顶着刺骨寒风、站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冰面上,一会儿工夫,“虎子”就扛不住了,它拼命挣脱绳索朝江边跑,死活不肯再下江。
军犬可以跑,官兵不可以。在连队,每人每天要在界江上站岗执勤6个多小时。正因为冷,我时常告诫自己,要多说暖心话、多做暖心事。
2020年8月底,我给新兵示范跑400米障碍,一不小心从云梯上重重摔了下来,被大家送往医院,一检查,右腿韧带断裂需手术置换人工韧带。
在医院卧床两个月,眼看冬季来临、又到连队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我一瘸一拐返回连队。那天,连队执行一次特殊任务,夜里7名战士相继高烧,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把7人集中在一间宿舍,挨个给大家擦拭身子物理降温,整整忙活一夜。
对我而言,做这些不算什么,可时隔不久连队组织退伍老兵联欢会,八班长赵子龙当着全连官兵提起了这件事:“那个冬夜里,连长就像一盆炭火,燃烧自己,温暖了我们。连长话不多,却把最真诚的战友情给了我们。”全连官兵都鼓起掌,听得我也眼睛一热。
“真心拥抱,他们就会回抱得更紧。”那年除夕前一天,连队修理工赵坤安装摄像头时不慎被百斤重的铁杆砸伤手掌,我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从手术室出来,赵坤躺在病床上,一只手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另一只手挂着吊瓶输液。
春节7天长假,我当了7天陪护。医院周边饭店关门,为了让赵坤能吃好,我把妻子也动员起来,每天负责做饭送饭。
有一天,喝着我家属煮的猪蹄汤,我给赵坤开玩笑说“吃啥补啥”,这个汉子一下子哭了起来。
后来,赵坤拒绝了家里给找的好工作,留队转改中士。“我想跟着连长一直干!”这句话,其实也暖了我的心。
冬季乘雪橇巡逻是个苦差事,迎着刺骨寒风,穿得再厚也会被冻透。那天,大学生士兵杨宸瑞第一次乘雪橇巡逻,去的时候我驾驶雪橇,返回时我就让身后的杨宸瑞驾驶,见杨宸瑞不解,一旁的七班长赵玉朋说:“兄弟,来时顶风,你在后面暖和;返回时是顺风,你在前面暖和!”
“只有尽不到的情,没有焐不热的心。”那天杨宸瑞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一次巡逻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有敢登刀山的排头,就有敢下火海的队伍
作为冬季需全天在界江上站岗执勤的连队,测量冰层厚度、开辟巡逻道,是连队官兵每年上江前的“必修课目”,也是名副其实的“险难课目”。
自当连长那天起,我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每年的测量冰层厚度都由自己干。
2019年11月底的一天,我身穿救生衣、腰里缠着保险绳、手里捧着冰钎小心翼翼地走在江面上,每走两步就停下,用冰钎凿透冰层测量厚度。连队近30公里的管段内暗流多、深坑多,导致冰层不均匀,有的地方很厚能过卡车,但不远处又很薄,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冰河。
怕啥来啥,只听“啪”一声,冰面碎了一大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掉进了冰河。我死死拉住保险绳,挣扎半天才从冰窟窿里爬了上来。冰天雪地,浑身都是冰碴子的我几近虚脱。类似的“遇险记”,我经历过好几次。
冬季测冰危险重重,夏季抗洪险象环生。前年盛夏,驻地连日暴雨,黑龙江流域遭遇70年来特大洪水。一天中午,求助电话打到连队,不远处河堤出现管涌。
险情就是命令,我带官兵冒着暴雨火速驰援。眼见管涌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几名官兵扛来一大块无纺布快速覆盖在管涌处,可湍急的水流一下就把布冲出很远,来不及多想,我第一个扑倒在布上,用身体堵住管涌,其他战士见状也纷纷扑倒在管涌处……大家喊着“堤在人在”,铲沙土、装沙袋、码沙袋,最终成功堵住管涌、守住大堤。
“有敢登刀山的排头,就有敢下火海的队伍。”我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也时常教育干部骨干面对急难险重任务要冲在前、干在先。
去年4月的一天傍晚,哨所报告,因为上游炸冰,江面出现反水。等我带人赶到江边,水已经漫过了铁丝网,而且正快速上涨,若不及时打捞,数公里的铁丝网被冲走不说,还将对开江后的渔船作业造成致命威胁。
此时,比起寒冷刺骨的江水,上游快速漂来的冰排更让人心惊。来不及多想,我穿上涉水服第一个下水,走进齐腰深的江水里,把双手伸进去,摸索着拧开铁丝网上的螺丝钉,一段一段地拉上岸。一会儿工夫,铁丝网就把涉水服扎得千疮百孔,江水渗进衣服,感觉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那一夜,30多名官兵奋战11个小时,将5公里长的铁丝网全部拉上岸。
(丁磊、柯青坡、解放军报特约记者付晓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