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踏上了魂牵梦萦的阿里高原。
不过这一次,我是飞上去的。
17年前,我曾在南疆军区任职,走遍了高原边关的座座营盘。那时候下边防,全靠汽车。以去阿里为例,乘坐越野车从喀什出发,到叶城上新藏公路,穿越高原冻土地带奔狮泉河,这段高海拔的国道被称为“天路”,路况很差,即便晓行夜宿也要颠簸三四天。而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间,西陲交通大为改善,铁路延伸,公路成网,就连西藏阿里也有了高原机场,开通了连接拉萨、喀什及内地多座城市的空中航线。
于是,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乘坐民航班机从喀什直飞狮泉河。
俯瞰天路,看见先辈的足迹
这个决定让我转换视角,第一次领略到从空中俯瞰天路的从容与惬意。
飞机爬升到位后,铺展的云层如白色的大海,看似凝固,实则翻卷,最终和天边的雪山连成一片。那里,一座突兀的高峰耸立在万山之上,对照地图判断,它应该是K2,即高度排名世界第二的乔戈里峰,位于喀喇昆仑山脉中段,海拔8611米。征服K2是无数登山达人的梦,2003年的一项数据显示,百年间共登顶198人,死亡53人,比攀登珠峰的死亡率还高。
临近阿里上空,飞机开始下降高度,机翼下的雪山、冰舌、湖泊,还有蜿蜒在山间沟壑的公路,皆清晰可见。我突然意识到,机翼下那条黑色游龙般的新藏公路,不就是阿里前辈军人走出来的天路吗!
70年前,这片亘古高原没有路。根据党中央、中央军委关于解放西藏的决策部署,新疆军区于1950年5月组建独立骑兵师,担负解放西藏阿里地区的任务。7月中旬,骑兵师决定派一团保卫股长李狄三以团首长的身份率领一连先行进入藏北,并从全师挑选38名党员干部、战斗骨干编入一连,共计136人。这便是后来闻名全军的进藏先遣连,官兵来自五湖四海,包括汉、维吾尔、哈萨克、蒙古、回、藏、锡伯等7个民族。
1950年7月31日,先遣连从于阗的普鲁村出发,踏上了进军阿里的艰难征程。他们边侦察边前进,翻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昆仑达坂和库克雅达坂,于8月15日越过新藏交界的界山达坂,成为人民解放军分别从西康、青海、云南和新疆向西藏的大进军中,孤军深入阿里的英雄部队。
此后,在顽强坚守的半年间,先遣连出色完成了侦察道路、了解敌情、建立据点、发动群众,为大部队进军创造条件的任务。然而,面对高原严酷的生存环境,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牺牲几乎过半。1951年5月28日,当独立骑兵师派出的后续部队赶到先遣连营地时,李狄三已处于弥留之际。
长空悲咽,高原肃穆。次日,沉痛悼念为解放西藏而牺牲的李狄三等63名官兵的追悼大会隆重举行。新疆军区首长致电吊唁,要求“厚葬烈士,树碑永志”。
今天,“进藏英雄先遣连”荣誉室设在某团一连。时任团政委梁五一介绍说,这里存放着我们的团魂,即:先遣精神励壮志,卫国英雄当先锋。每年新兵入营,学员下连,第一课就是参观一连的荣誉室;重大节庆活动、入党宣誓、老兵退伍等也在这里举行。当年九死一生走进阿里的骑兵一连,已成功转型为合成尖兵。2016年9月,他们在参加上合组织“和平使命”演习中,驾驶战车出色展示了我军的铁甲雄风。
同样与进藏先遣连有着“血缘”关系的是普兰边防连。该连连长张俊林说:“一连和我们连都是先遣连的传人,他们是编制上的传承,我们是地理位置上的传承。当年先遣连部分官兵编入先遣支队后,挺进至普兰并驻扎下来,成了普兰边防连的前身。”
这是实情。已经住进第五代新营房的普兰边防连,至今保留着先遣连老营房的遗址,那面屹立不倒的石墙上,一条年深日久的标语清晰可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集体负责,对自己负责”。
当年先遣连叫得最响的口号,已植根年轻官兵心中。张俊林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2013年到阿里军分区任职。他告诉我,普兰边防连的4任连长曾于2017年结伴去乌鲁木齐看望先遣连副连长彭清云的遗孀李彦清。老人80多岁了,当年和丈夫在普兰守防时,先后失去两个孩子,一个出生即夭折,一个两岁时病逝。张俊林感慨道:“今天的人们可能觉得先遣连的事迹不可思议,可通过走访老同志,我们不仅感知到那些传奇的真实性,更对传承‘先遣精神’有了强烈的责任感。”
新藏公路年年有变化,现在柏油路面贯通全线,道路状况大为改善。尽管它与当年先遣连的进军路线并非完全重合,但官兵们始终认为,这条天路是先遣连官兵用双脚和生命走出来的,永远承载着边关军人的使命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