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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最后的期限了,走或者留必须给部队一个准话了。昨天,两个男人已经跟两个女人约好了,今天上午10点,他们把电话打到裁缝铺隔壁的烟酒店去,她们会给出她们的态度。那个时候,部队已经给每个营安了两部201电话机。在距离10点还有半个钟头时,王忠心就和游小平前后脚走到了一部电话机旁。他俩商量好了,在把去留的利弊一条条告诉各自的妻子后,就看她们的态度。她们同意他们留下来,没啥说的;她们想让他们回去,那就二话不说立即回家。这倒不是让女人当家,而是他们觉得撑持家庭的责任确实不能完全地推给女人。
几年后,杨洪苗和游小平的妻子听他俩说起当时那一幕也觉得好笑,两个老兵就那样守在一部电话机旁,焦急地等待命运的裁决。偶尔有队伍喊着口令经过,他俩还不好意思地把脸转过去。游小平开玩笑说,要不咱俩都留下,要不咱俩都回家,就怕那俩家伙意见不一致,让咱俩一个走一个留……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电话接通了。杨洪苗的声音传了出来,“忠心啊,”游小平把听筒往王忠心面前一挪,“你就在那儿干吧……”
听完这句,王忠心还在沉默着,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话筒已经被游小平抢到了自己嘴边去:“淑芬!你呢?你啥意见……”就听得那边儿在交接电话,游小平妻子郭淑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也在那儿干吧……”
那天的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挂完电话,这两个老兵默契地没看对方的眼睛,因为他们知道各自的眼睛都有点儿红。千里之外,烟酒店里那两个瘦弱的女人最后说了一句:“我俩商量好了,你俩离家那么远,往后就我俩相互帮衬着了……”
当千禧年的钟声敲响时,王忠心重新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活。
还是原来的连队班排,还是过去住了多年的宿舍床铺,一切都像往日那般熟悉。王忠心有时会不自觉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然后飞快地甩甩头,以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境。
当然,这种恍惚的时候是极稀少、极短暂的,重新穿上军装的王忠心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这些情绪中。那次接完妻子的电话,听到妻子那句“你就在那儿干吧”,很少感情外露的王忠心一下子就红了眼……电话那头,千里之外的妻子那句话说得很轻,却燃爆了王忠心深藏心底的情愫。他知道妻子这短短的七个字说得有多么艰难。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在过去的那几天,就在那个小小的裁缝铺里,在那圈衣服的包围中,在弯腰抱起女儿的一瞬间,妻子是怎样左想想右想想反复思量的。他知道这七个字意味着妻子将要承受多大的生活负担,做多大的牺牲。其实在此之前,王忠心已想好了,即使妻子最后决定让他回家,他也决不会怪妻子,不会说出妻子不尊重、不支持他的事业这样的话来,他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讲太难了。但他没想到,妻子竟然……王忠心突然觉得那个朴朴实实的女人变得伟岸起来,她的身上发散出一种柔和而夺目的光彩来。
挂掉电话那一刻,王忠心就决定了,不说为了国家、为了军队牺牲奉献这样的话,就是为了妻子,接下来的军旅生活他一天都不能虚度,他得比过去干得更努力、更好。只有真正干出点儿名堂来,才算对得起她。(赵风云 张 良)
本版照片由李鸿林、叶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