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重来的塔利班过去20年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阿富汗政局8月15日“变天”以来,塔利班表现出的“灵活度”和“包容性”正加快国际社会对其重新认知的节奏。塔利班在控制喀布尔之后接连发声:从保障平民安全、特赦政府官员到表示不干涉女性受教育的权利、宣布“阿富汗将成为一个没有毒品的国家”;从保护驻阿外国使领馆、承诺不攻击美国军队到敦促“美国应在9月11日前撤出所有军队”、喊话“西方国家应对阿富汗重建肩负道义责任”……从2001年底垮台到现在宣布“战争在阿富汗已结束”,塔利班高层20年来确实在寻求改变,这样的改变体现在军事实力、战术安排、谈判策略、对外交往、舆论宣传等诸多方面。尽管很多西方舆论更担心塔利班的“不变”之处,但它们还是认为,塔利班看上去想“吸取当年执政留下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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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存在让塔利班变得更有韧性
从上世纪90年代起到现在,“塔利班”就一直是国际“热词”。1989年2月,入侵阿富汗的苏联军队撤出,此后该国陷入内战。1994年塔利班兴起,短短两年,就于1996年9月攻占喀布尔,建立政权。塔利班1997年10月改国名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1996年至2001年在喀布尔掌权期间,塔利班控制了阿九成以上的领土。2001年“9·11”事件后,塔利班政权在美国的军事打击下迅速垮台。美国当年10月发动阿富汗战争时,英国《简氏防务周刊》的评估是:塔利班拥有5万多名装备苏制武器的官兵,因武器装备多是在战场上缴获的,作战性能要打折扣,官兵素质更是参差不齐。美军的战斗机和巡航导弹给塔利班沉重一击,军事力量损失惨重,只好退入阿富汗乡村和山地地带。
20年过去了,外界估算塔利班的战斗人员不仅已超过当年,且战术素养方面有很大提升。俄罗斯“军事观察”网报道说,“如果你认为塔利班是分散的没有装备的游击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过去20年,塔利班已拥有丰富的组织和指挥经验,犹如“一台运转良好的军事机器”。比如,塔利班有出色的战术训练,擅长在夜间进攻,像很多国家的军队一样使用夜视设备,并用无人机进行侦察。塔利班有集中的军事领导层、统一的后勤保障和成系统的军官培训体系。塔利班重视士兵的军事训练,至少有16个训练基地,学习使用现代狙击武器、激光制导火炮系统和轻型步兵迫击炮。俄媒认为,塔利班还在积极运用简单有效的心理战战术,这两年只威胁消灭那些“忠于喀布尔政权的人”。
美国《外交》杂志网站认为,塔利班这些年变得更具韧性,即使在美军2009年至2011年不断增兵期间,也没能阻挡其壮大。《华盛顿邮报》近日还援引斯坦福大学阿富汗问题专家罗伯特·克鲁斯的话说:“美军的存在,为塔利班招兵买马提供了‘反殖民主义’的战斗口号,阿富汗政府的腐败也是如此。过去20年来,塔利班一直在缓慢地‘蚕食’阿富汗一个又一个村庄,体现出一种非常老练的基层动员能力。”还有俄媒分析说,阿富汗最贫穷和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人群生活在村庄里,而在美军占领时期,现代阿富汗国家体系没有让这些人看到前景,相反,塔利班抓住时机,让不想一辈子都当农民或不想屈辱地移民到巴基斯坦、伊朗或欧洲国家的阿富汗人加入了塔利班。
巴基斯坦欧亚世纪研究所所长穆罕默德·阿凡·沙赫扎德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过去几个月,塔利班在夺权过程中展现出较强的政治手腕:不再给人松散的印象,而是展现出极强的战斗力和纪律性;优先占领边境城市,控制物资的同时掌握关税;军事进攻配合谈判,把握进攻节奏的同时保持与国际社会的沟通。塔利班的一套“组合拳”打得漂亮,让政府军无力招架。这让国际社会对塔利班的执政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领导层的视野开阔了”
“塔利班自2001年垮台以来是否发生变化,以及发生多大程度的变化,将决定其能否建立一个阿富汗人民能与之共处且北约国家可能愿意与之合作的政府。”谈及阿富汗的未来局势,英国天空电视台认为,在国际社会的许多人士看来,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是判断塔利班是否完成“从极端走向现代”转变的关键。塔利班已多次对外宣布将建立“开放、包容的伊斯兰政府”,并严令战士不得伤害任何人。这些声明与塔利班最近试图展现更温和形象的做法相一致。有报道说,塔利班去年从哈扎拉社区招募了一名领导人,以改变自身形象。英媒还特别关注塔利班在经济生产领域发生的变化,认为2021年的塔利班远比它在1994年成为内战主要派别之一时更强大、更富有。那时的塔利班有沙特出资,而如今的塔利班已拥有复杂的金融网络和税收系统。阿富汗资源丰富且许多矿场都处于塔利班控制之下,“此外,多年来塔利班还参与毒品贸易”。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部主任钱峰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从过去几个月的战事看,与上世纪“老一代”塔利班“进军喀布尔”时期相比,“新一代”塔利班在战略战术等方面显得并不逊色。在主体构成上,塔利班仍以普什图族为主,但很多国际观察人士注意到,塔利班此次采取的战略与当年有所不同。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先占领南部和东部的所有普什图地区,然后攻打喀布尔,之后试图进一步控制主要居住着塔吉克族、乌兹别克族、哈扎拉族等族的北部地区。但在北方联盟的强烈抵抗下,塔利班经过多轮拉锯战,也未能全面控制阿富汗。而此次塔利班改变策略,并做了长时间准备。从6月开始,塔利班首先跳到外线,重点对阿富汗-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阿富汗-塔吉克斯坦边境口岸发动进攻,陆续控制阿富汗通往邻国的各个边境口岸,还成功争取到北部地区部分部族的投靠。比如,现年75岁、有“赫拉特雄狮”之称的伊斯梅尔·汗是苏联入侵阿富汗时期反苏游击队的领导人,也是塔利班多年的老对手,曾在塔利班统治喀布尔时期入狱3年。伊斯梅尔·汗属于人口居阿富汗第二位的塔吉克族,在赫拉特等省威望很高,有自己的私人武装,一度喀布尔加尼政府视其为抵抗塔利班的“救星”。但塔利班在战斗中不计前嫌,争取到伊斯梅尔·汗“战场起义”,并保证其“获得既安全又有尊严的生活”。
钱峰认为,客观地说,从目前塔利班高层的表现看,相比过去的高层视野显得开阔,不再局限于阿富汗“小天地”,这也带来治理能力的改进。2001年3月,塔利班高层不顾国际社会的齐声劝阻,炸毁有着1500多年历史的巴米扬大佛,其一意孤行的做法遭到国际社会的一致谴责,也被阿富汗人视为“民族的灾难”。“9·11”事件后,面对美国誓言报复、箭在弦上的危机态势,奥马尔等塔利班高层没有重视巴基斯坦等国的斡旋。钱峰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有巴基斯坦分析人士曾告诉他,当时的塔利班高层认为自己有反抗苏联入侵和打赢内战的经历,因此,在美国发动战争前错误地认为“美国只是嗓门大,但不敢对塔利班真动手,更不会踏入有‘帝国坟墓’之称的阿富汗”。殊不知当时的国际局势是美国“一超独大”,而非冷战期间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相互牵制、美国对外用兵有所顾忌的时代。而最近几年,阿洪扎达等塔利班高层给外界留下“能打也能谈”的印象。近年来,当看到特朗普政府在阿富汗有加速撤出之意时,塔利班高层与美国达成《多哈协议》,此后还向华盛顿不断发出“缓和”信号,表示愿意遵守和平协议。
俄罗斯《观点报》认为,到目前为止,获胜者塔利班的行为比第一次胜利时要克制得多。1996 年塔利班攻占喀布尔后清除了一批亲苏政权的前领导人,现在他们提出保证原政府官员的安全。塔利班还保证医院和学校可继续运作。此外,与第一个塔利班政权的政策不同的是,女性甚至可以接受教育。塔利班文化委员会的成员还表示,“敦促妇女加入未来的政府,伊斯兰酋长国不希望女性成为受害者”。当地的“黎明新闻”电视台继续由女性主持人播出,塔利班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俄罗斯驻阿富汗大使德米特里·日尔诺夫表示,他目前还没有见到塔利班对妇女态度恶劣的事例,在喀布尔的女子学校仍在运行。俄罗斯退役上校阿纳托利·马特维丘克称,塔利班上台后,他们会从过去统治的痛苦经验中吸取教训,将努力加强他们的权力和军事实力,并与周边国家建立外交关系。
“吸取教训,软化言论”
BBC近日以“重要教训:塔利班在过去20年中是否有所改变?”为题报道说,这个问题依旧困扰着包括政治家和普通阿富汗人在内的所有人,目前还没有明确答案。文章援引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专家的话说:“塔利班试图安抚所有人并保证,他们已经改变,变得更加务实,在失去权力的20年中学到很多东西。”文章还提到,塔利班吸取的一个教训是——不应该让一些极端组织利用阿富汗作为基地藏身或训练,然后再攻击西方或其他国家。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相关报道说,塔利班1996 年至 2001 年间有过治理国家的经验和教训。20 年之后,阿富汗和世界都发生巨大变化,塔利班最忠诚的支持者对如何行使权力也有了自己的认识,这些都促使塔利班必须作出改变。
在对外交往方面,塔利班的谈判方式更趋灵活,媒体公关技巧更是今非昔比。2012年初,塔利班在卡塔尔设立和谈办公室是一个标志性事件。钱峰说,近几年,塔利班设在多哈的机构曝光率越来越高,无论是在与美国及喀布尔政府和谈,还是处理同俄罗斯、伊朗等国之间的恩怨,抑或积极寻求穆斯林国家支持等方面,该机构在塔利班对外交往领域中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美军启动撤离进程后,塔利班在多哈仍保持着与国际社会的接触,并借助各种媒体传播塔利班领导人的政策主张,尽可能地打消国际社会对塔利班昔日的负面印象。
据英国《独立报》8月16日报道,当塔利班发言人苏海尔·沙欣给正做直播节目的BBC主持人打来“私人电话”时,BBC匆忙将沙欣的声音连入直播,让其在国际受众面前侃侃而谈,讨论该组织未来在阿富汗的计划。不难看出,随着这些年对自我宣传的重视,塔利班对媒体的公关技巧也与昔日的做派“判若两人”。《华盛顿邮报》关注的是:“塔利班的意识形态曾与‘基地’组织相似,但在某些方面,塔利班已‘进化’,比如更为适应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时代。分析人士认为,塔利班的变化是,能在某些事务上软化其言论,如妇女权益等方面。尽管还是有人对此表示担忧。”
在钱峰看来,塔利班“政教合一”的核心理念没有变,国际社会也都在密切观察之中。很多国际媒体都在分析:尽管塔利班实施“政教合一”的方式变得灵活,但为什么仍有不少喀布尔市民听闻塔利班进城,即便在没听到几声枪响的情况下,也要争先恐后地离开,甚至引发交通堵塞和机场秩序大乱?它们给出的答案是,这些阿富汗人仍留有对塔利班统治的恐惧和心理阴影。外界对塔利班政权还留有很多负面印象,如颁布政令严控娱乐活动、不允许妇女接受教育和就业等。当年执政期间,奥马尔等普什图高层在政权架构上不愿与其他民族分享权力,而且强烈反对什叶派,甚至公开宣称约占全国人口10%的哈扎拉族不是穆斯林。
分析人士认为,阿富汗是一个种族和部落文化占主体、民族关系极其复杂的松散政治集群,族群矛盾对该国局势影响很大。普什图族虽为最大民族,但仅占阿富汗总人口的40%,如果强行将普什图的民族属性上升为国家属性,并将其利益等同于国家利益,很可能会遭遇其他民族的不满和抵制。
据报道,塔利班已开始与前总统卡尔扎伊、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建立协调委员会,商讨和平进程与未来政治组成架构。这也被看成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程是颉 钱峰 丁廷立 柳玉鹏)
(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