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村上春树和他的插画师安西水丸日常打闹的故事。
村上一共有四位经常合作的插画师,佐佐木真希、大桥步、和田诚和安西水丸。他对前三位插画师,通通是客气而敬重的。
比如,村上曾经这样评价佐佐木真希:
“每次听到佐佐木MAKI这个名字,我都条件反射地想起那张大大的黄黄的甲壳虫演出广告画。记得是上大学不久的时候,我喜欢佐佐木设计的这张广告画喜欢得如醉如痴,于是把它从子夜街头悄悄揭下来——其实是偷——带回。整个大学时代这张画都贴在我宿舍小房间的墙上……”
(引自《羊男的圣诞节》,上海译文出版社)
然而,对这位叫做安西水丸的插画师,村上却偏偏动辄就调侃吐槽。
▲安西水丸
这里是一段村上对安西水丸的评价:
“安西水丸的画和小学生的画倘若摆在一起的话,大概很难分得出来。”
一边这样评价安西,一边不断地找安西为自己的新作进行插画的,就是这样心口不一的村上了。
安西本人,是位热衷饮酒觅食的老饕。平常最喜欢饮酒游历:
▲总有鲜鱼在此待客
——摘自文景日系新书
安西水丸《水丸的慢悠漫游》
▲从牛窗南欧风的民宿眺望海景
——摘自文景日系新书
安西水丸《水丸的慢悠漫游》
也对日本各地各色酒肆的妈妈桑如数家珍:
▲妈妈桑、领班、陪酒小姐
——摘自文景日系新书
安西水丸《水丸的慢悠漫游》
安西任性起来,确实也不辜负村上这段“画作像小学生”的评价,他笔下的村上永远是微微皱眉的呆滞青年脸。
这样:
这样:
还有这样:
其实看久了,倒会发现安西的画作里似乎隐隐藏着一丝对村上的宠溺?_(:зゝ∠)_
安西逗弄村上的另外一个事迹是:有一年,村上邀请安西为自己新房子的和式拉门画图,安西行云流水般画完了富士山和鱼后就离开了。之后,每当有客人到村上家,看到这两幅纸门画便会问:“哦,真稀奇呦,这是布丁和小鱼干的纸门画吗?”
村上吃了亏,当然也不会示弱,抓到机会就在自己的书中还击安西。他讲过一个故事来调侃安西水丸的创作过程:
“年底同水丸君边谈工作边吃饭,求他画张贺卡,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明信片和一支自来水笔递过去。水丸口称‘好的好的’把明信片和笔放在一边,兀自小口啜酒,戳鹅肝,往嘴里放河豚,天南海北聊个没完。”
“水丸忽然置盅于案取笔在手,已是三十分钟后的事了。结果,他画两张画不过花了十五秒。”
“这三十分钟对于安西水丸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作为可能性可以归纳出三点:吃鹅肝的时间里始终在构思;突然有人求到头上,羞赧了三十分钟;若画得太快人家未必领情,所以无非装模作样罢了。”
(摘自《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上海译文出版社)
亲密无间的友谊就体现在这样你来我往的相互揭穿中。
▲安西水丸画的自己(左)与村上春树(右)
你们在村上小说中会读到很多家伙姓“渡边”,“渡边”就是村上问安西水丸借用的本姓了(安西水丸本名“渡边升”)。
大概对于村上来说,他对男性好友说不出甜腻柔软的肉麻话,对安西这样的吐槽和“借用”,已经是他表达“我和你情投意合”的最露骨方式了。
但在两年前的三月,安西水丸在镰仓急发脑溢血突然离世。村上的新作再也不会有安西水丸的插画了。不知道这时候村上再看自己对安西偶尔温情的描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村上春树在随笔集《朗格汉岛的午后》(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前言中这样写道:
“原则上我写东西时不喝酒,但这次想到有水丸君配画就做不到了,不知不觉走去厨房,不知不觉往威士忌里兑水,边喝边写。说得极端些,我的文章一旦由安西水丸君配画,就全部沁入了‘水丸性’。
“那么,究竟何为水丸性呢?
“请您想象一下在舒心惬意的常去的酒吧台上给朋友写信的情景好了,那就是对于我的‘安西水丸性’。推门进去,往吧台前一坐,用眼神向服务员示意,上来辣得恰到好处的酒,老歌低回。如此时间里忽然想给朋友写信,就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你还好么……’正是这么一种感觉。
“说实话,这里收录的文章,我的确是像给谁写信那样写出来的。脑海里浮现出什么就‘刷刷’写下什么,写罢直接装进信封寄给水丸君,请他插图。得到水丸君插图的我的文章是相当幸运的文章,因为文章完全不需要让人佩服——他们生下来就穿上‘水丸性’衣裳,洋洋自得地栖息在画的旁边。”
安西水丸作品
《水丸的慢悠漫游》
[日]安西水丸 著
萧志强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2
43篇游记和76幅亲笔插画,在安西水丸的带领下,体验日本风土人情,吃遍大小馆子。让村上春树念念不忘的水丸性,就在这本书里。
就我而言,即使料理再好吃,如果酒不醇、不搭配,还是食不下咽。讲得更极端,料理普通没关系,但不能没有当地上等好酒。
妈妈桑看起来比一般酒吧妈妈桑年轻。面对我们的不逊,她没有生气仍微笑以对。那感觉就像入口即化的糖果,甜到心坎里去了。
但话说回来,河豚到底哪里好吃?河豚最普遍的吃法是生鱼片,切得很薄,搭配辣萝卜泥蘸放进切细青葱的橙醋。河豚本身其实味道不强烈(当然,味道还是有的),因此吃进嘴里感觉都是橙醋的味道。也许把橡皮擦切成薄片蘸橙醋吃,味道也差不多。这当然有点夸张,但至少点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吃河豚生鱼片不能少橙醋与辣萝卜泥。至于“河豚鲜”的辣萝卜泥不知道为何缘故,感觉特别好吃。连配料都如此可口,可见,店主对河豚的掌握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到“卯波”几乎都会先点竹荚鱼碎肉烤卷及和式烧卖,并从啤酒开始干杯。这两道菜都是“卯波”招牌菜。穿着和服、个头小小的妈妈桑虽已年过八十,仍精神奕奕地招呼内外。或许是出生与教养俱佳,妈妈桑的笑容有难以形容的魅力,也因此,我三不五时总往银座跑。
《水丸的慢悠漫游》就像它的日文原标题“たびたびの旅(tabitabinotabi)”,透着一种调皮玩乐的姿态。遍尝各国风味的老饕安西水丸,四处晃荡游乐,穿街走巷地到处觅食,一个品美酒赏美色的大叔形象活跃纸上。
在嬉笑谑闹中,插入水丸身边各色人物的故事及往昔的回忆。书中既有令人忍俊不禁的搞笑情节,如提到在安昙野租自行车骑,“出租脚踏车的车型与车款通常都很古老,对于喜欢骑乘休闲越野脚踏车的我而言,骑这种菜篮车简直就要昏倒”。也有让人静心深思、细细品读的段落,如讲到拆除的旧帝国饭店,“拆除时我也像许多怀念这家饭店的人,跑去捡了一块建筑材料‘大谷石’作纪念”。当友人说道自己“聊起回忆就没完没了”时,水丸也感叹有点年纪之后,常活在往事情怀之中。
水丸的文字就像他的画,有着孩童般稚嫩笨拙的线条和温暖明亮的色调,他画中的人物,笑容温暖安静,整幅画却带着淡淡的沉静与感伤。噱闹与沉静、明亮与感伤、稚嫩与深刻,貌似矛盾的两个极致在“水丸性”中得到完美融合。
本文整理自微信公众号“文景”与《水丸的慢悠漫游》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