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对话】
对传统村落保护空心化现象的想法和建议
主持人:谢谢冯先生肯定我们浙江。
浙江不光出了著名的“乡愁”理论,国家级的传统村落也最多,所以确实是传统文化发展,特别是中国传统村落保护方面的一块福地。西塘特别隆重地纪念某一种宣言的诞生,弘扬和传承这种精神,继续利用这种方法,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所以这个会确实特别有意义。
那么,接下来请两位先生谈一谈传统村落保护空心化的问题,这也是我们感受比较严重的一个现状。我们可以观察到城市边缘地带存在过度旅游及保护性破坏的问题,这个问题原来没有,因为原来不保护,现在反过来出现了过度,两位对过度旅游、过度保护和保护方法不当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阮仪三:我想这很大程度上和人们对保护的认识不足有关。什么是保护?保护是让它继续生存。我们对待古建筑要像对待老人一样尽心呵护,让它健康地存在下去,而不是仅仅留存它的表面现象。整修时不能整旧如旧,而是要整旧如故,故就是过去,这需要好好研究。对于历史文化遗产不能单纯看到它的旅游资源,还要看到它的重要文化价值。
为什么西塘有这么好的景致?就是它有原生态的“小桥流水人家”。而这个“小桥流水人家”是真正活着的人家。冯先生提出来“活着的千年古镇”,它一定要活着。在这个前提下,很好地考虑历史建筑原来的真实性和可持续性,除了房子本身,还有房子周围的环境。因为这些没有了,也就失去了原来的味道,失去了留下来的价值,这点我认为是很重要的。
冯骥才:大前年我们开了一个会,讨论的就是“空心化”问题。我们中心当时选了一个点,在山西和河北交界处,阳泉县的大汖村,是北魏时期开始建村的。我们中心的研究人员关注这个村落好几年,发现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准备研讨时村里只剩13个人。
刚才云驹提的问题挺有意思,他观察到接近城市的村落跟远离城市的村落情况是不一样的,保护情况也是不一样的。接近城市的村落更多是旅游问题,过度旅游、过度开发带来的。我实际上不太主张用“开发”这个词,我觉得这个词有点野蛮,最好还是用“旅游运用”,因为旅游也是运用传统资源。
我们运用传统资源的时候,首先要尊重传统资源。学界有一个说法,非物质文化遗产要保持一个标准,不是保护它的旧,而是保护它的原真性,就是原来那种真实的状态,不要把它变成假的。这个概念我觉得比较接近于保护古村的标准,但是仍然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
比如说原生态。今天上午我们看的西塘七老爷活动民俗,我看以后觉得非常好,因为它基本保持着原生态,完全遵照历史传承,人们很虔诚地对待自己的传统,没有任何作秀的成分,更没有因为西塘的旅游很热而做给旅客看,他们是给自己看的。我认为民俗最重要的就是不表演给别人,而是满足自己的心灵需求。另外我们还注意到,活动现场来了很多老百姓,都是周围一些有共同信仰的,周围村的、县的、乡的人都来,这也证明这个地方有这样的精神需求。所以这个民俗让人感到是原生态的,不是假造的原生态。
旅游最怕假造,把一个民俗变成假的给旅客看,跟老百姓的生活没有了关系,它还能成为乡愁的对象么?连小孩都知道那是赚钱工具,是旅游工具。
如果我们把文化遗产一项一项都变成了旅游工具,那么旅游当然是过度了。所以这个问题我们还得从它的精神价值,从它的根上去思考和思辨。思辨的时候必须在心理上有对传统、祖先留下的精神财富的敬畏感。就像我们写作,有一个词叫“玩文学”。如果一个作者“玩文学”,读者当然也不会拿他的作品真正当一回事,不会真的感动,而只当做新鲜事看看而已,穿皮不入内。
还有一个情况,村落与城市的距离造成不少具体问题。比如说医院和学校,距离远没有地方看病,岁数大的人需要离医院近一点;小孩上学,一个村里只有七八个孩子,教育部门不可能根据不同学龄派不同的老师到村里讲课,所以孩子只能送到乡里或镇里去上学,如此家人最方便的方式就是搬家到城里。这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村落的空心化。这些各式各样的客观因素,自然而然造成了村落的空心化。
如何保护空心化村落?恐怕是做文化保护、做村落保护的我们一个挺大的难题。
所以我们开会专门研讨村落空心化问题。但是坦白说,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答案。我觉得这件事情最后可能要拿到国家层面讨论。
现在已经定下来的六千多个村落有相当一批是逐步空心化的,或者有人员大量减少的情况。这些村落如果不去管,任由人员慢慢减少,没人住的房子慢慢塌掉,我们会看到一个个村落变样,荒废。荒废是一个村落彻底消失前的景象,一幅苍老的景象。所以怎么办?是一个大问题。
中国的村落在不同地域、经济、发展下的状况,会带来一些新问题,所以村落保护是动态过程。但无论如何变化,我们必须建立科学标准,只有科学标准才能促进科学认定。所以我们现在要努力加快村落科学理论体系的建立,这也是最基础的工作,而且是要最先做的。在此基础上,再去思辨哪些是变的,哪些是不变的。
主持人:谢谢冯先生。听完两位先生的观点,我有一个特别突出的印象,就是今天这个会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了。因为我们面对的传统村落是非常复杂的,它们遍布全国各地,又有不同的地理生态和样式,超过《西塘宣言》当初呼吁保护它时预计的困难。而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应该把它传递出去,促使各方面去努力研究解决,我觉得这是这次会很重要的价值所在。
最后我再简单总结一句话:这个会提出了保护问题,我认为是从两个角度提出的:一是从“西塘论坛”后15年的传统村落保护的经验和问题提出了科学保护的问题;二是传统村落是重大遗产的另类文化遗产。另类遗产需要有适合其自身的保护方法,而这个方法目前的重视还不够,我们还没有确立一套另类遗产另类保护的方法。这两点,汇聚成今天新的课题,希望论坛的专家学者们走在前面,思考论证,为我们的政府部门提供最佳的选择方案。
(来源:北京青年报;文/记者 王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