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之后,梅雨将至。何时入梅,古书中有不同记载,一种是“芒种后逢丙入梅,小暑后逢未出梅”,另一种是“芒种后逢壬入梅,夏至后逢庚出梅”。陆游的《入梅并序》也说:“吴俗以芒种后得壬日为入梅。”由于地理位置不同,各地入梅出梅时间并不一致。总之雨水开始多了。唐窦常《北固晚眺》“水国芒种后,梅天风雨凉。露蚕开晚簇,江燕绕危樯”,借眼前风景写人事销亡;陆游《时雨》“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写对天下无事的加额庆幸。不管如何拈入诗意,农人劳作的艰辛是无可回避的。范成大《芒种后积雨骤冷三绝其三》:“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良苦吴农田下湿,年年披絮插秧寒”,纯用白描之笔,“披絮插秧”的画面,让许多“农家乐”题材的作品不敢轻浮。
清 焦秉贞 耕织图·拔秧
画《耕织图》,是南宋以来风俗,楼璹曾绘呈宋高宗。元明沿袭,清代尤为盛行,康雍乾时期都曾重绘,以示重农务本之意,至今仍有存世。其中“拔秧”图,楼璹题诗“新秧初出水,渺渺翠毯齐。清晨且拔擢,父子争提携。既沐青满握,再栉根无泥。及时趁芒种,散著畦东西”,康熙题诗“青葱刺水满平川,移植西畴更勃然。节序惊心芒种迫,分秧须及夏初天”。拔秧插秧,收蚕收麦,都赶在一起,还要和雨天争时间,所以芒种前后,田家倍忙。勤劳智慧的人民除了日夜劳作,也想办法提高技术争取时间差,比如宋代王镃《初夏三首其二》说:“人家火养春蚕快,要趁工夫下早田”,就是在养蚕室中用火加温,促进蚕的生长。
高产诗人乾隆写过一组《德胜门外》,第二首为“麦临芒种堪收半,黍沃甘膏更长齐。忧慰总缘农务切,吟诗岂为凑新题”,末句虽有些此地无银,至少可以看做一种官方表态。这组诗作于乾隆十三年,其时“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红楼梦》已经开始写作,省亲一回里林妹妹那首被元妃指为第一的颂圣诗《杏帘在望》,也许已经写好,末两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现在看来,真是有点轻飘飘。
《红楼梦》里写到的芒种,也是另一种情形:“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什。满园里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这一天,宝钗在扑蝶,林妹妹单找了个地方去念《葬花词》。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上,读过张俞《蚕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无端就对“罗绮者”抱有一种批判和敌意。后来读到《红楼》里的绮罗丛,方知人类的悲欢虽不相通,却每种都是生命的组成部分。个体生命自有其独特性和丰富性,万千世界也不会只有单一面目。
(作者: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