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乾道六年五月,辛弃疾回到临安(今浙江杭州),在延和殿受到宋孝宗的召见,之后被任命为司农寺主簿。
司农寺是掌管朝廷仓廪、籍田和园囿等事务的机构;司农寺主簿虽然是七品小官,但毕竟是个京官,每天可以随大臣早朝,应酬的机会也比较多。这既便于辛弃疾的交游历练,也便于皇帝的进一步考察。
当时,北方的大片土地沦陷于金人之手,南北边境一带也经常遭到侵扰,但临安表面上仍是一片承平气象,“直把杭州作汴州”。这让一腔热血的辛弃疾非常失望。他那豪放的性格根本无法融入这个腐朽的官僚体系,于是渐行渐远、渐趋孤独,不仅“知音弦断”,而且喝酒也只能“停杯对影,待邀明月相依”。
乾道七年正月,憋闷半年多的辛弃疾迎来了一个触发灵感的机会。他以诗词特有的笔致,将精忠报国的渴望、矢志不渝的情怀、无路请缨的惆怅、孤寂郁闷的牢骚,一股脑地倾泻在《青玉案·元夕》这首千古佳作之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恋人?
词人首先以大赋的笔法,浓墨重彩地铺叙渲染临安元夕观灯之盛况:灯饰焰火,华美繁盛;车水马龙,华贵奢靡;各类表演,尽夜狂欢。
当时的南宋王朝,已经失去了半壁江山,宋徽宗、宋钦宗和皇室宗亲几乎都被俘虏到金国。不久前的“兴隆北伐”,以符离大败、兴隆议和而告终。
和议规定,南宋每年给金国白银二十万两、绢帛二十万匹,除了割唐(今河南唐河)、邓(今河南邓州东)、海(今江苏连云港)、泗(今江苏盱眙北)四州之外,再割商(今陕西商县)、秦(今甘肃天水)二州,可谓丧权辱国之至。
但是,南宋首都的元夕一片欢腾,丝毫看不出国难当头的迹象,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五代十国南唐后主李煜在《破阵子》一词中,回忆降宋时的悲惨境况说:身边连一个文武大臣都没有,只能“垂泪对宫娥”。可是,李煜“垂泪”毕竟还有演奏别离歌的宫娥可对;如今的南宋恐怕连这样的宫娥都没有了——“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再来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人说在人群中千遍万遍地寻找他,却怎么也寻不见,就在猛一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在灯火稀疏暗淡的地方。
这个“他”,到底是谁呢?有些注本把“他”解作“美人”“意中人”。
例如,“作者寻找的那位美人独自一人在冷落、昏暗的地方伫立,与那些喧笑嬉闹、结伴而去的人们截然不同”,“此词极写元宵的繁华景象,而作者所追慕的却是一个幽独的美人”,“忽然间转脸眺望——哦,我所爱的人却站在灯火稀少的角落”。
又如,“她不是在那照耀如昼的华灯之下,不在那欢乐的歌舞场中,却一个人独自站在那远离尘嚣、隔绝繁华的灯火阑珊的角落!这,就是诗人的意中人……只有这个心地淡泊的姑娘,才是他理想的人儿”,“猛一回头,恰好看见自己的意中人,她不在热闹处,相反却在灯火稀疏的僻静去处”。
再如,“她既是作者经过千寻百觅才发现的心目中的情人,又是作者精神世界的寄托”,“一簇簇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飘出香气的姑娘,有说有笑地走过,我在她们当中一遍遍地寻找自己所爱的那一位,但怎么也找不着。没想到猛一回头,原来她却站在灯火冷清、僻静人少的地方”。
还如,“词中的主人公走遍大街小巷,穿过熙攘的人群,东瞅西望,焦急万分,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着意中之人,忽然回头一看,竟在那灯火稀落的僻静去处发现了她”,“那上片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交织成的元夕欢腾,那下片的惹人眼花缭乱的一队队的丽人群女,原来都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而写,倘无此人在,那一切又有何意义与趣味呢”。
这样的诠释也就无须诠释了,因为那是明白写着、尽人皆知的。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稼轩也就不是什么豪放词派的代表了——它比婉约派的婉约还婉约。当然,更算不上“词中之龙”了。
而且,在壮志难酬的时候,只知道去寻觅情人聊以自慰,即便不是堕落,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样的词,充其量不过如“唐末小诗,五代小词”,“虽好却小,盖所谓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也”。怎么能作为诗词经典,选入大中学课本呢?